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颤抖到失控,竟无声唤出一句‘江子濯’。

    怎么可能呢?

    怎么会是江让呢?

    他不是病了吗?他数次拒了他的拜帖,那信纸中字句熟悉得令他眼热

    那样骄傲、闪闪发光、行至权利巅峰的江子濯,怎么可能甘愿华服锢身,成为另一个男人的笼中雀?

    可那张温雅如玉的脸、熟悉入骨的情态,以及不耐厌烦时摩挲着指节的动作,无一不在提醒他,这就是江让。

    崔仲景耳畔逐渐溢出嘈杂而单一的耳鸣声,那声调随着刺痛的心脏蔓延、扩散、扭曲、变形,最终竟恍似化作了野兽的哭号。

    身体与精神受到的双重痛苦令那清正廉洁的男人脊骨都塌下了几分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他终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。

    崔仲景没法欺骗自己去相信江让是否自愿,男人衣袍尚且有几分凌乱,乌发错缠肩头,薄白的唇显出几分异样的、灼烈的红,锦袍之下如蝶翼的锁骨更是青紫一片。

    男人冷倦、讽刺的眼神如同一根银针般,自他的心脏深深刺入,锥心之痛令他一时之间竟生出惶恐与绝望之感。

    江让看上去过得并不好。自极西之地归京后,他的身形便削瘦了不少,眉眼间与唇色时常泛着薄淡的苍白,偶尔掩袖的轻咳,无一不在彰显着男人愈发憔然的、勉强支撑的身体。

    说来,这趟极西之行,也为崔仲景留下了跛腿的终身之疾。魏烈其人两面三刀、邪戾无比,他自然瞧得出崔仲景与江让并非亲兄弟,许是顾忌着两人之间的微妙情分,于是,那狠辣小人只江让面前说会为他安排好住所、治疗腿疾,实际上,崔仲景早早便被关入水牢,险些没去了性命。

    若非江让安插的人悄悄顾着他,只怕崔仲景早已魂归西天。

    崔仲景颤抖着想,江子濯看上去,似乎愈发消瘦了。

    即便金丝锦袍加身,那人的腰身也显得空荡荡的,像是高塔边飘摇中落下的枯叶。

    从前的江让是光辉的日月,令人望而不敢近之。

    可如今的他,更像是初冬降下的一抹薄雪,日光将现,便轻盈化作滴滴露水,消失无踪了。

    这样被禁锢在深宫中的江让,再也不会轻轻挑眉,故作戏弄地唤他‘崔大人’了。

    崔仲景没有哪一刻比现下更加绝望,江让看向他嘲冷的笑容仿佛在告诉他:你所效忠的君主,亦不过如此。

    强取豪夺、城府深沉、荒.淫.无道,连当朝美誉无数的宰相都要他锁入深宫,沦为他一人的禁.脔。

    崔仲景,这就是你的忠君之道吗?

    “崔御史怎的不说话了?”

    商泓礼深沉英俊的面上显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,他强势地扣住身畔冷冰冰的男人,宽大的手骨顺着那人的手骨慢慢下滑,寸寸交叠、紧扣,恍若一头垂涎猎物的怪物伸出宽厚的舌头慢慢舔.舐一般。

    自崔仲景入殿后,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的江让不得不被对方烦得侧过了面庞。

    殿内烛火摇晃,正如几人心境,江让颇有几分不耐,并不看场合,冷声打断,白生生面庞阴晦不定:“商泓礼,你究竟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眼见他这般大胆,在崔仲景面前竟没有丝毫遮掩的心思,商泓礼反倒露出几分愉悦的神色,约莫是多年夙愿终于如愿以偿,男人便是在外臣面前被如此直呼名讳也没有丝毫的不悦,他甚至故意压低了声音,言语多有讨好:“阿让,崔御史还在呢,你且给朕留几分颜面”

    江让瞥他一眼,只冷笑,眼见抽手也抽不动,索性一动不动,随他去了。

    崔仲景指骨绷得青白,苍白的唇内缝隙中隐约显出几分浓稠的血迹。

    他只死死盯着龙座上的两人,从前父亲教给他的忠君思想皆被抛之脑后。

    崔仲景第一次这般大胆、狂妄地直视天颜,就仿佛,他终于不再是从前那个被克己复礼囚笼困住的可怜人了。

    “陛下,”他张唇,血腥气自喉间蠕动:“江丞相缘何在此?”

    闻言商泓礼面色陡然一落,凌厉的眼眸微微眯起。

    身为掌控天下的君主,除却捉摸不定的心上人,商泓礼几乎对所有人。

    崔仲景喜欢江让,他早十几年便知道了。

    甚至,心思深沉的商泓礼还清楚,年少时候的江让,对崔仲景也曾有过几分异样朦胧的情愫。

    正因为知道,商泓礼才会一直耿耿于怀,男人洞察人心,新朝方建之时,他知道待朝局稳定后,江让与崔仲景只怕会来往愈密。

    于是,商泓礼使了一计,彻底离间二人。

    商泓礼知道崔仲景出身名门士族,负担极重,自小通读忠君文章、两袖清风。这种人最是一根筋、固执己见、好掌控。

    于是,他故意将三公之一、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之职交予了他。

    崔家是落魄士族,于新朝根基不深,而崔仲景之功绩远远比不上江让,这等官职必定引人眼红。

    事实证明,此计便是商泓礼使出的最阴毒的计谋。

    他揣摩人心,硬生生将一对曾互有情谊的佳眷拆散。

    只是,说来耐人寻味,崔仲景被陈腐思想腐蚀的大脑看不清真相,可江让也看不清吗?

    不,他看得明白,甚至因为太清楚两人终究会陌路,是以,他索性从一开始,便将那星点可怜的情愫彻底丢弃了。

    这也是商泓礼为之着迷的一点。

    江让其人,当断则断,绝不优柔寡断,事出则不悔,于乱世中有枭雄之态。

    是以,商泓礼本以为崔仲景会死路一条地继续忍耐,却不曾想,此人竟当面点出了江让的身份。

    还真是叫人感动,如此陈腐之人,竟也会有如此失态的一天。

    只是,他的失态来得太晚,江让已经不在乎了商泓礼勾唇看了眼身畔的男人,指节不由得神经质地扣得更紧了几分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哪怕崔仲景眼淌血泪,江让都不曾将一份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。

    男人面色厌烦极了,仿佛看到崔仲景便心生出几分不耐与冷躁。

    商泓礼试探完,当即也不在意崔仲景的僭越了,他只是不轻不重地笑笑道:“崔爱卿慎言,江丞相如今在府内调养,你眼前的,乃是朕的爱妃,宸贵妃。”

    “见到贵妃,还不行礼?”

    崔仲景闭了闭眼,舌尖泛起的苦味令他生出几分反胃之感。

    这便是父亲、族人、乃至自己要效忠的君王啊——

    可笑至极!

    荒谬至极!

    一直到此时,崔仲景方才恍惚想起,前些时日陈彦书同他说过的话。

    他说,崔大人,太华的国运已至尽头,你当早做打算。

    即便不涉及党派之争,崔仲景也明白,他所代表的,是朝中的第三方势力。

    ——中立党。

    从前的中立党偏于保皇党,只一心扶国为君,如今商皇既荒唐至此,指鹿为马,他也实在不必坚持己见了。

    就像少年时期,江子濯同他抱头躺在草地上,悠闲看着天边的薄云,吊儿郎当的江让口中叼着根青草,面颊上染着几分泥渍,他侧头看着他,笑眯眯道:“崔仲景,你既知道你的课业做错了,为何只知道接受夫子的惩罚,却不知及时悔改?”

    “崔仲景,你明明可以有选择,这个选择权,一直都在你自己的手上。”

    是啊,这个选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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